《虽然会胖,还是想吃完炸鸡再睡》

🖍 Highlights & Notes

章节:01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上班更讨人厌的了

但当我要把身体挤进停在车站且已经载满客人的公交车时,我对一天的期待就随之消失了,如同我对人生的希望那样。脖子后面感觉到陌生人的呼吸,还闻到不知道哪里传来的腐臭味。我真希望可以核准发放那种专门射杀不好好刷牙、洗澡和洗衣服的人的执照。

其实全国五千万人口中有一半的人总是在减肥,我为什么还要这样看人脸色?

我看着索然无味的综艺节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笑。直到把一整只鸡都干掉后,那渴望到不行的困倦感才终于出现。

章节:02 肥胖和疯狂的历史

只不过我决定将写作当作我的本业,将公司的工作当作副业。下定决心是一回事,性格又是另一回事。虽然我还是会看人脸色,但仍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运用那想象不到的内在能量。

以前是个非常爱放假,但也为放假所苦的孩子。虽然不用去烦人的学校很开心,但在没什么事要做的状态下,就应该自己想好该做的事,制订计划生活,但我完全没有这种天赋。我总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所事事,度过空虚的一天。然后上床睡觉时,我会有一种天花板要掉下来的感觉。那不只是天花板,还是整个天空、世界,还有我要忍耐的明天、我的人生,全都压在我身上的感觉。当心脏跳得很快,耳边开始传来高音警报般尖锐的耳鸣时,我会尽全力忽略那个声音,然后摩擦冰冷的手,坐在床头,看书看到凌晨,再像昏倒一样睡死。没睡好的隔天我一定会睡得很晚,然后又以疲惫的身躯躺在沙发上,像僵尸一样看着电视。与其整个假期都这样跟睡眠战斗,还不如去作息时间正常的学校好。我在高中三年级时才知道这种症状其实是一种有点特殊的病。

拥有常春藤大学博士学位的专科医师给我的诊断是躁郁症及其引发的恐慌发作。专科医师请父母来到医院,告诉我们三人都必须进行药物搭配咨询的治疗。然而父母拒绝了针对他们自己和我的治疗,非常符合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生之人(出于无知)认为留下精神科诊疗记录会对未来人生造成不良影响的偏见。

他们单方面决定放弃治疗的那天晚上,压在我身上的天花板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更重。

我有一种在广阔的世界、漫长的人生中彻底被独自留下的感觉。

三十一岁的我被发现有腰椎间盘突出、胃炎、胃食管反流、大肠激躁症和躁郁症这五种慢性病。

章节:03 只要减个肥,看起来应该会好很多?

我不过是个社会生活失败的落后之人罢了。

我也知道自己很奇怪,因为本来不就是为了给其他人看才写作并且出书的吗?结果我竟然是这样的反应。但是我的文章是自己的心灵战场,我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如同战场般荒烟蔓草的心情应该也很正常吧?不会被识破的,我的真心或敌人之类的绝对不会被发现。我只会像容易被遗忘的存在一样,如同静止的物品在这里停留一阵子,然后在某天突然消失。我一边下定决心,一边为了逃避目前的窘境而从位子上站起来。

代理你很像一张还没刮的彩票哦!

A似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后才出去吃午餐。我留在原地,感觉好像身体各个地方都被揍了一拳。他凭什么评判我的外表啊?为什么他可以这样随便对变胖的人的身体说三道四?居然说什么“没刮的彩票”——我明明比任何人都努力活在自己的现实当中,为什么别人可以这样随意对我该成为什么样子指手画脚啊?当然我也知道他没有恶意,反而是带有称赞的意味说了那种话,但那问题更大。且不说上了年纪的部长,受过人权情感教育长大的世代,难道不知道议论他人的身体是很过分、失礼的行为吗?不管是医学层面还是美学层面,社会有所谓的正常体形,默认苗条为美,变胖即代表无法拥有权力。也就是说,对弱者特别刻薄和严格的韩国社会,包含我在内的大部分肥胖者,每天都直接或间接地暴露在“必须变正常”的暴力视线中。

真要说的话,演员是演戏的职业,歌手的本业则是唱歌,为什么苗条的身材要被理所当然地包含在职业素养里啊?

那些打一开始就想要修正他人体形的话语,对我来说有点违背常理。

如果我在日常生活中把任何一个刚才列出的句子说出口,应该会非常无礼吧?这些的确是很没礼貌的话。但是为什么有人可以若无其事地说出“只要减了肥,应该会很不错”之类的话呢?到底是谁赋予他们任意七嘴八舌的权力?政府?媒体?他们大概只是想强调自己比那些体重超重的人接近所谓的“正常体重”,以此确认自己握在手中的权力吧。

章节:04 名为请帖的无间地狱

但是遇上看过我的书的人,我却不知怎的好像变成一个被抓到的罪人,又像吃了河豚毒素似的全身麻痹。我瞬间忘记该说什么,对方则继续说着有关我的作品的感想,还说跟周围的人推荐了我的小说,等等。“啊,真的很感谢,谢谢”,我只能像机器一样回答,尽全力藏住惊慌的神情。

啊,对了,我要结婚了。你有时间的话就来玩吧,不要觉得有负担。手机屏幕上晃眼地显示出他的电子喜帖。看到那不知看了几千次的照片、几万次的措辞,我的心凉了下来。叫我不要有负担?我觉得现在跟你的对话简直太有负担了……

工作持续累积,截稿日即将到来,感觉自己就快要爆炸的某天,我实在无法忍受一直响起的信息提示音,便在KakaoTalk的自我介绍里写上“不要寄请帖给我”后,退出了所有的群组。之后,我便以轻松的心情入睡,睡醒之后一看,感觉好像自我意识过剩(实际上的确是自我意识过剩),所以又马上删掉了……为什么所有的宣言在说出口的瞬间,都会看起来这么惹人厌又没逻辑呢(好比“今晚要饿着肚子睡觉”之类的)?

但每次收到那些我一生中没见过几次的人的喜帖,只觉得茫然和厌烦。未婚的四十几岁的前辈曾跟我透露,他在过去这段时间给出去的礼金大概超过一辆二手车的价格了。这不得不让人开始思考一种围绕喜帖的拜金主义。

一.已经结婚或预计将来结婚的人。二.对结婚没兴趣或决定不结婚的人。

第一种人跟第二种人就如同水和油一样互不相溶,但看起来第一种人似乎没有体谅或放过第二种人的意思,所以才这么执意要给根本不熟的人送请帖。大家大概可以猜出,我绝对是属于第二种的(非)自发性不婚者。从还是个十岁小鬼的时候就一直把“我绝对不会结婚,就这样”当作口头禅,我对结婚的敌视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

章节:05 我悲伤的恋爱的二十六页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D减少了睡眠时间来运动,是个有轻微运动中毒、经常在嘴边挂着“自我管理”之类的词语的现代人类。D开玩笑似的捏起我肚子上的肉,问“你怎么会肚子都饱了还继续吃”时,或是说“运动的时间本来就是努力创造出来的”时,我就隐隐感觉到,D似乎对我感到失望。但那的确是事实,因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总是非常懒惰,觉得移动自己的身体是件很麻烦的事。在压力极大的情况下,别说是照顾自己了,我甚至反而让自己的身体像一块闲置在角落的破布般,享受并沉溺于那些甜蜜的诱惑中。

“变胖当然好啊,这样不就代表你在地球上占的分量变多了吗?”

回家的路上,我低头盯着地面走路,灰色的人行道砖块被染成更深的颜色。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竟然在下雨。我全身淋着温热的春雨,觉得我人生的某些部分也跟着流走了。在那之后我重新就职、踏入文坛、出书,达成了人生的数个成就,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自己是懒惰且令人寒心、不会自我管理、必须做出改变的人。我用D跟我说的那些话来责备自己。我们一同度过的那些时光有多美好、多温暖,我们的关系就有多深远,我也就痛了多久。

章节:06 最低时薪编年史——Shake Shack汉堡的冥想

每当写作时、稿费汇进来时,我都会觉得我好像是空荡宇宙中的一粒灰尘。但我总会安慰自己,幸好我还年轻,这时就会莫名想起二十岁时,那个穿着浴衣跟我说“Always be young”的美国人。

我怎么想都觉得分量好像比以前少了,果然人生根本没什么好事。我一边从位子上站起来,一边想着还好我的性格已经变得不会那么轻易失望或被吓到了。

章节:07 名为我选择的生活的困境

在冲动的决定之后倒塌的日常生活,需要花非常长的时间和努力才能复原。

深信“自我管理”是工作一环的广告产业中,我的身体当然是必须被矫正的对象。

这或许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断绝与他人交流的关系吧。因此,就算只是一段关系中小小的、如一粒尘土般的好意,我也会把它当作大大的恩惠。

我只是像把几乎用光的牙膏死命挤出来一样,努力撑着罢了,并不是有计划地充实度过每一天。

我每天都在崩坏。我成了作家,出版了自己的书,获得刊有我的文章的版面,却失去了情绪自我调节或管理日常的方法,也完全失去了相信自己可以按照自我意识行动的信念。

章节:08 那天,如此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啊,又是哪个大嘴巴?!大家真的都知道吗?但是我的生活却没有任何变化?过去三年来我这么努力隐藏,结局却让人这么泄气。我到底在藏什么?总觉得突然一切事物都进入涅槃(?)的境界似的。

想让不认识我的人阅读我的文章、想对认识我的人隐藏自己,我过去三年都在这两种矛盾的欲望中彷徨,把自己孤立起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自我意识过剩的气息。

为了赢过不安和空虚,我开始实施最喜欢的“制订无计划的计划”。就跟小学生刚放假时做的那种似的,有一成完成的可能,但九成实现不了的计划表。比如:

三十几岁的男性(对于健康和文化艺术)的执着与贪念,大致可以像这样整理成一个凄凉的清单。

(尽情发挥使用Excel六年多的实力)制订每年、每月的计划后,还用不同的颜色区分中短期目标,然后很奇怪,情绪就变得比较稳定了,真的太完美了。如果顺利执行,我的三十几岁一定就会变得很充实。但大概十分钟后,我原本倍感欣慰的心情再次感觉到空虚。

我很清楚,这并不是真的饿了,只是情绪上的空虚罢了。我之前读过有关毒品或酒精上瘾的书(在书里用的表达是中毒),中毒患者经历的症状跟我点夜宵之前的心理机制非常相似,这让我很惊讶。我生来就很容易忧虑,会像这样不断思考。我小时候曾相信,想得很多,有各式各样的烦恼,是很客观且合理的思考能力。但是现在,持续不断地思考之后,羞愧感总是接踵而至。思考让人类孤独、空虚。

我把放在冰箱里的原味酸奶拿出来吃,很快有了饱足感。是啊,今天算是成功了。我莫名感到欣慰,洗了脸后躺到床上。我想着以后就像这样一天天有意义地度过就可以了,好像我今后的人生就是条康庄大道似的。这时的我完全没意识到,未来将发生在我身上的各种骇人的事。

章节:10 太过清醒的离职

太过清醒的恋爱

我想,弼龙大学时期的爱人良熙都三十几岁了还不振作,依旧做着舞台剧之类的东西,艺术、梦想算什么啊……想着想着——天啊,这不就是我吗?好像监视器一样,把我的日常照出来似的。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件事让我莫名觉得好笑,怎能不产生共鸣呢?我连续看了三四个短篇,不知不觉就快到上班的时间了

大家就好像跟我交情很好似的,一个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祝福我,甚至连刚刚还紧抓我不放的金班长也拍拍我的肩膀,说会为我今后的人生加油。这是什么青少年连续剧的结尾吗?我为了掩饰激动的心情,努力放慢自己过快的脚步,走到人事组那里,用最冷静的心情归还员工证,然后带着座位上最后剩下的东西,走出办公室。我下定决心,绝不回头看。

从出生到现在,这几乎是第一次,我不属于任何地方。在只属于我自己的时间中,站在现在这条路上,感觉非常陌生。

这时心情突然变得奇怪。梦想许久的这一天就这样到来,比起开心,我反而有种无法形容的空虚感。

说不定我每天都是在斗争中活过来的,跟无法如我所愿的世界,以及那个围绕着我的环境和人,甚至我自己斗争着。

章节:11 这烦人的遗传

这让我不禁认为,疑病症可能会发展成购物成瘾。一想到说不定我也即将参与这趟漫长的旅程,头就开始痛了。总之,我先用手机搜索,购买了没有表面活性剂的洗发精。

书里将小时候的养育环境和遗传因子列为情感缺失的主因,果然所有的事情都是父母的错。原本因为莫名找到可以怪罪的“目标”感到高兴(?),但这高兴很快就又消失了。之后,又在医院等了两个多小时,我好不容易进了诊室,跟专科医生吐露我离职后经历的症状。他默默听完我的讲述,说这些都是我这段时间太过忽视自己的身体而自然产生的反应,并(专业地)告诉我这是人生中必经的过程。

这么说来,我过去三年根本没有休息。工作日基本都在为截稿而写作,周末虽然会一觉睡到下午,心里却总是为好像该做些什么的强迫感所苦。我一直想着,就算短暂,也要从我心中好像该做些什么的想法(不对,是从所有的想法)中逃脱。我问医生,我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些状况,比如身体累了一整天,但不暴饮暴食就睡不着;明明知道对自己不好,却仍然重复这样的生活模式,导致无法好好过日常生活,也无法维持生计;甚至别说是完全自由的身体了,我还陷入自我厌恶的旋涡中,无暇顾及其他。医生说,这种现象的原因来自很多层面,幼年时期的情绪被忽视,环境因素抑或遗传因素也可能会有很大的影响。

又是遗传?在我出生前,我的人生到底有多少是已经被决定好的?我领了成堆的药,重新去翻找小时候的记忆。

我曾遇到过说不上是遭殃的遭殃。

“到底是受到多大压力,才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我笑了出来。连刺猬都会说自己的子女漂亮,怎么生我的母亲会看着有一半自己遗传因子的身体流泪呢?这超现实的情景令人发笑,我一直笑,心情却渐渐变得很差。即使是父母和子女,看到对方的身体哭出来也非常失礼吧?我像平常一样对妈妈发了火。

吞了一把药、没暴饮暴食、期盼安稳入睡的现在,我又开始想起遗传因子的奥秘。说不定现在的我是爸爸的依赖和成瘾倾向,与妈妈的情绪起伏和无运动神经均匀混合在一起的结晶。会不会是爸爸那里的股票投资或购物上瘾之类的依赖倾向,在我这边变成“暴饮暴食”,跟妈妈的躁郁症与失眠倾向合起来,变成现在过度肥胖的我?我深切感受到我全身有关遗传因子的证据,很开心发现又多了一件可以怪罪祖先的事情。尽管如此,我用自己的钱买的食物、用自己的手把它们放进嘴里的事实,并不会改变。

章节:12 纽约、纽约

别着急,现在对我来说这是必经的过程,这代表我的身体跟心灵是多么渴望休息。

我曾坚定地认为,我必须用更快的速度到达更远的地方。我认为那是唯一可以变幸福的方法。因此成为作家之后,我一刻也没休息过。每天朝九晚六、一周五天在公司工作时,我也减少自己的睡眠时间,几乎天天都在写作或是构思内容,就算不是如此,至少也会随手写点什么。喜欢的事情变成职业的快乐,不过一瞬间而已。再怎么累,我也没办法在想要休息的时间休息,身体各个地方也开始出现状况。即使知道要休息,但已经发动的火车是停不下来的。大部分的时间,我只是被生存的本能所牵引,我被并非出自自我意志的好胜心抓住,压榨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在踏入文坛两年后出了第一本书,不到六个月又积累了足够再出一本的作品。朋友都说,羡慕我可以把喜欢的事当成职业。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笑着应对,假装好像真的活在很满足的人生中一样,其实并非如此。

回韩国时,我把原有的书都丢了,唯独把那本大笔记本带了回来。那个日记本到现在还放在我书柜的某一角。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有异于常人的表达欲望,以及我比想象中更热爱自己的母语。

我想拥有印着自己名字的书和只有写作的人生。

我同时产生“我一路走过来就为了这个吗?”和“不知不觉来到这里了呢!”这两种感觉。我把手上的得奖作品集放下,走了出去。

我在闪烁的屋顶酒吧喝着酒。那里的我看起来很享受,甚至很自然地融入人群、世界中。

二十岁时看到的那个灯火跟现在看到的不会一样,但奇怪的是,我总觉得变回了当时的自己。我想永远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灯火。感觉我好像还有很多的话、很多应该要好好表达的感情……因此,我似乎该坐回书桌前写作了吧?我就以现在生活的样貌,不多不少,继续活下去就可以了吧?

章节:13 大都市的生存法则

我脑里突然浮现出黄正音(音译)作家的访谈,她曾说自己是用核心肌群的力量在写作。我想也许过去数年,我用年轻和不规律的运动(?)勉强维持的身体已经完全崩坏了。因此,我下了一个超平凡的结论——为了写作,我必须先锻炼肌肉才行。

但是,肉痛了几个月后想法就改变了,我还得用这个身体过剩余的人生,以原本这种状态可撑不下去。我决定试着改变一切当下支配着我的生活模式,尽可能地消费和移动,即使现状如此,我也想要改变,不对,我必须改变。

就像黄正音作家所说,这似乎是核心肌群的力量,也就是规律运动的力量。

即使如此(?),书出了,我也做了出书的作家必须完成的所有宣传活动。最近的时代是这样的,比起以前的作家保持神秘主义、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现在的作家反而会被要求出来做全面的宣传。特别是像我这样的新人作家,有把自己和自己的文章昭告全天下的使命(?),也因此,我几乎参与了所有邀请我参与的活动。报纸访谈、独立书店的活动、国际书展,甚至是拍摄YouTube的宣传片……这之中没有一个是可以把身体和脸藏起来的。

但从不久前开始,我对印有这种模样的照片已经没什么恐惧了,真的遇到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有时对批评我外貌的留言也不会感到特别的冲击。是因为开始真正爱自己了,还是觉得就算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也没关系?绝对不是因为这样。我只是决定接受,把现在这个瞬间的我,当作到目前为止我一路活过来的结果。与其避开,不如坦然地接受“这就是我”的事实。或许,这可能是逃离那每天晚上折磨我的罪恶感以及暴饮暴食的唯一途径。我就这样一天一步地为了过不一样的生活而挣扎,也许总有一天真的可以不吃东西睡觉?就算真的做不到也没办法……

章节:14 塑料的民族

我起床的时间就是开始工作的时间,我睡觉的时间就是休息时间。我睡两三个小时,起来后就写作,写到头昏脑涨之后再闭上眼睛,然后再起来写作,腰痛的话就稍微躺会儿,看一集Netflix连续剧……

原来只是让一个身体维持活着的状态需要产生这么多垃圾,甚至还是不会腐烂的垃圾,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郑世朗的小说《地球上唯一的韩亚》的主角韩亚,在西桥洞经营一家叫“转世”的修衣店,她把老旧的衣服重新改造,并赋予它们新生命。韩亚不想给地球制造负担,在职业中贯彻自己的生活哲学,并为了践行自己的理念而活,是难得一见的心地正直的人。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也很憧憬成为像韩亚一样的人,但其实我完全没有那样的生活哲学或标准,就算有,很多时候也只是一次性的。

有时我好像只是为了吃和消费而存在似的。如果韩亚看到我的房间,应该会惊慌失措地大声呵斥吧?

一个人住竟然制造了这么多垃圾,甚至连自己的身体也没有照顾好,我到底是在干吗?我不禁这么想着。

这所有的恶性循环只有一个解决方法——自我约束。我们可以把它整理成这样的词语,也可以说它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因此,我现在也在极力压抑自己想打开外卖软件的心情,并下定决心,今天晚上一定要饿着肚子睡觉。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地球(?)。

章节:15 拜托,把腿放下来!

我们谈到这部讲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故事的电影台词的语法和词汇的使用方式很具文学性,他便突然讲起自己最近看的小说。

金世喜作家写的小说中的一段话。那是主角晶儿的男朋友连胜为了拍电影而从公司离职的章节。晶儿跟自己的朋友花英说了这件事后,花英这样回答:“喂,你刚刚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什么声音?”

“人生丧钟敲响的声音。”我们反复看这段对话,笑得此起彼伏。如果是电影系的学生,不对,不只电影系,只要是决心从事艺术领域的人,都会被这段文字笑到上气不接下气。我笑了好一阵之后问金:“金,你现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人生丧钟敲响的声音?”“不是,丧钟早打过了,是从我肚子里发出的声音……”

我们是那种可以对彼此的身体说三道四,也不会有什么嫌隙的关系

章节:16 可以说用我自己的方式

此后,也有几个动摇我的灵魂的韩国小说。殷熙耕作家的《鸟的礼物》,早熟的主角提到“我因为了解到人生对我不怀好意,而停留在十二岁”,这给予了用若无其事的表情混在人群之中,却一直被疏离感所困的十几岁的我巨大安慰。

我才发觉原来不只我有那种无法被他人了解的孤独,以及似乎被遗留在世界角落的感觉。

我从忙碌的日常中挤出时间,报名进入了文学与知性社运营的文知文化院小说创作学院,在那里遇见了跟我很合拍的一位同龄女性,她就是(现在已同样成为作家的)金世喜。

当时我们并不是单纯通过写作创造那种世上没有的虚幻故事,而是对于自己内心的某些问题不断提出疑问。然后在某个瞬间,已经彻底掉进小说写作魅力之中的我,回过神来时已经离开职场,成为文艺创作系的研究生。我的情况近乎破釜沉舟,当时我想,如果两年内没有任何成果,就毫无留恋地放弃写作。

“你平常说话很有趣,但是只要开始写作,你就会变得莫名严肃。直接用你的语气写写看吧,更像你自己一点。”

我重新意识到,我曾以为写作是一种看着他人、为从他人那里获得认可而开始的行为,但其实是我向着自己、我所在的道路。我把当时写的两篇小说拿去投文学村的新人奖,借此我成了曾如此期盼的作家(好不真实!)。过去三年间,我就像一匹赛马一样,疯了似的向前跑,真的就只是在奔跑。

不过或许我是通过写作获得了一种“存在证明”。我从为他人消耗自我的想法中解脱出来,用我的声音言说只属于自己的故事,而那种感觉让我撑过了受失眠所困、只能眯一下却还得继续赚钱的日子。

“这种事情可以称为‘成长’吗?只是变得又脆又干燥。”说不定,我也正在走一条变得又脆又干燥,且朝着自己走来的路。说不定,那也是一件可以称为“成长”的事情。

章节:17 釜山国际影展

“京畿道人的人生有百分之三十是在公共交通中度过的,所以在京畿道生活要保持良好的性格,绝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跟见面不到十秒钟就开始你争我吵的我们家比起来,金的家人一直关系很好。

他们彼此尊重,也像朋友一样通话,有时候也会整个家族一起去旅行。我很羡慕金的家庭。但这次见面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

“相映啊,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就好了。”“你突然说什么(鬼)话啊?”“这样我就是世界上最苗条的人啦!”我放下正在吃的饼干,对金飙了世界上最狠的脏话。然后,我们又开始忙着清空那瓶伏特加。

章节:18 普通款蓝色牛仔裤

变成肥胖者之后,几乎所有的裤子都是这样告终的。

这个老板可以被看作人类文化遗产

“常规”(regular)在字典上的定义是这样的:“普通的、平常的、均衡的……”也就是说,常规尺寸应该是普通的、均衡的尺寸……但是到底……这到底是为了谁的一般尺寸啊?!我因为活动和衣服尺寸受到的屈辱(?)可不只这些。

不过现在我对于自己的变化、自己的迟钝,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只觉得自然。

我会多少露出防卫性的微笑,说这只是个以健康为目的的生存运动。事实上,这只对了一半。如果一开始就是这么为健康着想的人,就不会每天想晚上要饿着肚子睡觉,又一直暴饮暴食了。我也不太懂自己的心。成衣店是什么,常规款又是什么,我怎么也搞不清楚。而我的人生,今天也同样在流逝。

章节:19 我人生最后的算命

此外,我的人生不会再有算命了。也就是说,今天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算命。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人太肤浅,在下了这样的决心后,仿佛骗人似的,我躺在床上时不觉得空虚、失落,食欲也没有习惯性地一涌而出。那天是我进入三十岁之后,第一次没去想“今晚要饿着肚子睡觉”,得以安然入睡的日子。

章节:20 今天让我活过明天

不久之后我回答“散文集顺利出版”和“减肥”这种安全且古板的答案,但其实那些并不是我真正的目标。真要说,我还真的没有任何目标。

但是我从来没有设想过,在渴望的目标达成之后的人生。

我还记得自己在考试前,把按照生命周期将教育、就业、结婚和生产等仔细整理的图表背得滚瓜烂熟。这些过程,我只在教科书上看过却没经历过,殊不知我也曾有那种必须按照人生周期不断实现人生课题的压迫感。我甚至还装作没看到过程中产生的情绪性产物和身体上的疲劳。我只知道向前跑,深深以为以那个速度和距离,我会到达更好的地方,就像神话或宗教一样。

但是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变得连处理微小的事情也觉得吃力,甚至开始逃避眼前的未来。别说是目标或梦想了,我只想赶快躺到床上去。我躺在床上看Netflix或YouTube,希望自己像晕倒般入睡,再也不起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回收分类、堆积的碗盘或待洗衣服等事情,对我来说变成一座座巨大的“山”。

我总是对现实感到不满;只想着过去或未来的某个时间点,却不去想现在。

我每天晚上都一定会点外卖食物,看着依赖这些东西的自己,多少会产生厌恶感,但也会有种吃完总算可以好好睡觉的安心感。

开始连载这个随笔专栏后,突然多了很多来跟我坦白自己难处的朋友。跟我一样在精神上有问题的同龄朋友比我想象的还多,也有一些朋友告诉我他们靠吃药撑着。我觉得好像活在现实中的我们,其实都在跟实体不明的空虚作战。

再怎么好的条件,公司就是公司。在不喜欢的公司上班,就跟待在狗窝没有两样,这是在过去几年我亲身经历后得出的唯一真理。

不过,我无法把朋友们想要的答案“立刻炒了你老板”爽快地说出口。因为我还在公司工作的时候,也曾相信只要离职就会走向幸福之路,却在离开公司后发现没有任何好转。我为了赚到相当于公司薪水的钱,承受了不相上下的劳动量和压力,钱这种东西终归会让人变得很悲惨,不管以什么方式。

那一份薪水,有时也将如稻草般随时会飞走的人生紧紧捆在现实里。虽然糊口这件事有时显得肮脏又卑鄙,但对于人类,对于所有生命而言,没有任何事情比维持生计来得重要。在生存的名目面前,我们每个人都只能是背负巨石的西西弗斯。

因此,我决定不再去想一些伟大的梦想和目标。我的人生不是为了实现某种目标而前进的“过程”,而是我正在感受着的现实的连续。现实让我活在现在,今天也让我撑过明天。即使今天无法饿着肚子睡觉,我也不想再这么严苛地逼迫自己。我决定只去感谢,被赋予的每一天我都好好地过活。与我同样度过每一天的你,不管是以哪一种方式撑过这个瞬间的你,不管其他人说什么,你都是伟大且值得获得掌声的,就算今天饿着肚子睡觉的计划失败了也一样。